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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暴力档案(四则)

来源:华拓网

(一)不自由,毋宁死

这是2001年的秋天,9月1日新生入学,桃乡中学这一届只招收到了两个班60来人,按照建校以来的编制,现在是69班和70班。桃乡中学位于桃乡镇上,是这个下辖5个行政村的乡镇唯一一所中学,位于连接河边和山内的要冲。

这年,70班新进了两个很特别的男生。一个是欧建根,他身材高大,才15岁(班上一般初一新生都是13岁,欧小学时留过级,成为班上年纪最大的学生)就已经有1米8的个子,脸上长满青春痘,看起来和街上的年轻人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和他坐同桌的男生叫李加,身材矮小,大概1米5几的样子,白白净净的一脸的秀气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语斯斯文文。最要命的是他那一双小手,不仅骨架小,而且细腻光洁,有些平常干农活多的女生的手也赶不上他的手好看。

这两个人坐在一起,确实对比鲜明,一看这李加只有挨欺负的份啊,也不知老师排位置的时候是怎么想的,难道是要他们各取所长,互补共进?

李加性格温柔,又爱笑,最妙的是,他还会抛媚眼,先给你微笑一个,然后飞快地眨一下左眼,那种神态真是妙不可言。我敢打赌,如果他是一个女生,我们班的男生绝对都会喜欢上她。李加成绩不错,也乐于帮忙,所以我们很快成为了好朋友。

而欧建根则完全不一样了,他自仗着年纪大,力气大经常欺负班上的其他同学。有一次,上数学课的时候,那个女老师被他气得不行,硬是没把课上完,跑出教室哭了很久。欧建根自然被政教处的老师狠狠修理了一顿,但他总满不在乎,天天上课对着镜子挤脸上的青春痘。老师们吃了他的亏,自然也就不再管他。

但麻烦事也来了,欧建根和李加坐在一块,总喜欢对他动手动脚,经常会摸摸他的脸蛋,捏捏他的下巴就像电视里面演的黑社会调戏少女一样的,惹的大家哄哄大笑。李加自然觉得难堪,每一次脸都红得像个苹果,更加像个招人疼爱的少女了。

后来李加看到欧建根就会板起脸来,没再给过他好脸色看。李加显然很无奈,但是事态却不在他的控制之中。虽然他尽可能得对欧建根表示冷漠,但是欧建根却总是像幽灵一样跟着他。有时候在宿舍的时候,甚至当着大家的面对他动手动脚。

虽然大家那时候在寝室里打打闹闹,也常常骑到另一个人身上示威。但是被压在欧建根的身下让李加总是感到无比的屈辱。首先欧建根力大如牛,每一次把李加按在床上,李加都动弹不得,任凭你怎样叫喊,威胁,他都不会放手。

李加很愤怒,也很屈辱,他有一次跟我们诉苦,说真不想在这个学校读下去了。我们知道他被欧建根欺负,但是谁也不敢出声。李加告诉老师说欧建根总是欺负他,老师把欧建根叫到办公室,要他当面跟李加道歉,并保证不再欺负李加。临出办公室时,老师对着欧建根的背影说,再欺负同学,叫你父母来把你领回家。李加不知道怎么跟老师讲欧建根欺负他的事,老师自然也就和处理其他纠纷一样,自觉已经很公平很有效了。

此后,欧建根变本加厉,在寝室里面当着同学的面把李加的裤子脱了下来,让他只剩下一件短裤,并以此为乐。李加那次扯破了喉咙,真的翻了脸,才让欧建根有些害怕,悻悻地把裤子还给李加。

然而让我们难以理解的是,虽然欧建根总是欺负李加,但是却很照顾李加,给他买零食,帮他挤食堂打饭,买了好菜也要分给李加吃。虽然李加总不领情,但欧建根却毫不退缩,照样殷勤。要是遇上别人欺负李加,他敢冲到别的班把别人揪出来打一顿。

事实上欧建根从来没对哪个女生有这么好过,但那个时候,我们都会刻意和女生保持距离,谁要是整天粘着女生,一定会被大家耻笑的,因此也不奇怪。因为欧建根成绩奇差,他的作业无一例外都是李加帮忙的,所以我们觉得他要讨好李加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在一个深秋的黄昏,那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那天下午发生的事,让我至今都难以忘记。那时候刚下课没多久,我们从食堂打了饭出来,正蹲在操场上吃。突然,教学楼的后面传来沉闷的一声“咚”,然后就有女生的“啊——”的尖叫。

我们扔下饭盒,跑到教学楼后面去看,只见已经密密麻麻地围了一群人,人群在轰轰地讨论着什么。透过人群,看见趴在地上的正是李加和欧建根,暗红的血溅出老远,两人的手似乎还是拉在一起的。

后来派出所警察来了,我们都被赶到教室里面待者。后来学校告诉我们,他们两个私自到教学楼顶层玩耍,不小心掉了下来。主管安全的副校长因为没有把通往顶楼的门锁好,受到了批评和处分。但是我们不相信学校的结论,对于这个事件,我们有着自己的看法。

那时候,已经有传言说是李加其实是和欧建根“nia了屁眼”——那时候我们那里还没有接触到同性恋这个概念,只能用这种粗鄙的语言来称呼他们,传言说他们是一对,因为不能容于社会,双双殉情。

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李加会是“nia屁眼”的人,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对欧建根是非常怨恨的,但是总是被他压迫,无法反抗,只能忍受屈辱。我一直在设想那天我们吃晚饭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我的解释是这样的:

那天下完课,我们都去寝室拿了饭盒去吃饭,欧建根又在寝室将李加压在身下取乐。李加无可奈何。待欧建根闹完之后,李加说,我们一起去楼顶看日落吧。两人走到楼顶,李加建议到边缘坐着,于是拉起欧建根的手,到边缘的时候,没有犹豫,纵身一跃,拖着欧建根掉了下去……

(二)五香鬼

从我们村到桃乡中学要沿着河走10里路,古人不靠车船,去桃乡赶圩都是走路,因此在离桃乡还有3里路左右的地方该有一座凉亭,供来往路人休憩用。凉亭后面靠着一座山,就是我们村的乱葬岗,凡是“五香鬼”(溺死,上吊死,喝农药死……各种非正常死亡都是不准进村正常办丧事,不准埋在祖坟山里的)都会被弄到这里,草草下葬。因为这个地方山势特别高,很难见到日头,常年透着一股阴气,从这里过的人都不免有些寒意。许多胆小的甚至不敢一个人从这里过。而在乡人口里,有关凉亭后面闹鬼的传言更是丰富多彩,成为吓阻年轻人走夜路的最佳理由。

那时候我们去桃乡中学读书的时候,每个星期都要从这里路过两次,一次是星期天的下午去学校读书,一次是星期五的下午,放学回家。每一次都是一大群人一边打闹一边说笑这经过这凉亭,倒也从来没有过害怕什么的。有时候甚至有一堆人在上学的路上就聚集在这凉亭里面赌钱,赌完钱了赌饭票,有的人把持不住,把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带饭票全都输光,到学校四处借钱,回家了又骗父母说学校又要收费来还账。那时候我们经常要在凉亭休息的,停下了抽根烟什么的,那时候虽然才念道初中二年级,但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学会抽烟了。

然而,自从2002年我们同学周小涌被埋在了凉亭旁边以后,我们经过这个地方的时候,才真正感觉有一阵凉意,再也没有人敢在这个地方呆上很久,打牌赌钱了,基本上就是在这里稍微休息两分钟,立马往前赶路,唯恐天色暗下来,遇上什么脏东西。一时间人心惶惶,许多同学开始不再走路而改坐船上学回家了。

周小涌和我们是一个村小学的同学,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了,只不过他和我们读了一年级后就跟着他爸爸到外地读了几年书,一直到6年级才又回家和我们一起读书,由于中间隔了几年,也不是那么了解。而他一年级的时候有一件趣事,我一直还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周小涌成绩不好,每次考试都不及格,是班主任头痛的对象。期末考试的时候,学区组织联考,大家考一样的试卷,还让老师交换监考。班主任为了不让他拖后腿,就把他安排和我坐在一起,并在考试前嘱咐我千万不要把试卷蒙着,要帮助他,让他及格。我那时候成绩很好,也很听老师的话,考试的时候冒着被监考老师盯住的危险,一个一个的把答案告诉他。后来考试成绩出来,结果却让所有的人大跌眼镜,周小涌那一科考了83分,而我却只有50几分。按照常理来说周小涌的答案都是我告诉他填的,我不可能有精力百分百全告诉他,在信息传递过程中可能也有失真(毕竟处在老师的监视之下,只能偷偷摸摸地讲悄悄话,不可能有那么清楚),他的分数应该比我低才对啊。这个事情后来以班主任擅自给我将成绩改成了89,而周小涌也得了他有史以来的最高分为结果。但是一个问题总是困扰着我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使得我的分数会比周小涌还低,没有人知道。

周小涌从小成绩不好,一直不被老师看好。而他有天生具有一双八字脚,走起路来像只螃蟹,一摇一摆的,所以我们都叫他“八嘎”(八嘎在我们那儿的方言中就是螃蟹的意思),他每一次听了这个外号都显得很恼火,但又没办法。因为他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又没钱,成绩又不好,打架也打不赢,所以有什么火气也只能忍下去。而大家则经常将他当做取笑对象,更肆无忌惮了。

那时候我们都知道周小涌在学校是受欺负的,但他能忍,倒也还好,不像有的人火气太大,稍微受点气就敢拿刀和人拼命。但是到了初二的时候,学校里面的一帮混混突然出了新招。之前只是横行校园,谁不服气就教训谁,现在则不一样了,他们开始学着敲诈,要收保护费了。也不知道是谁最先想出这个主意,反正他们开始物色一些平常比较老实好欺负的对象,没事就几个人拦着别人,威胁要别人去买烟,买零食甚至直接要别人给钱,这已经和敲诈抢劫没有什么区别了。

周小涌于是就成了许多人敲诈的对象。他们逼他买烟,逼他买菜买零食,甚至直接抢他的零用钱和饭票。这些事情我们从没听见周小涌说起过,平常也没看见他怎么样,照样沉默寡言,大概是他自己觉得屈辱,不好意思跟别人讲。我们也是听到那些敲诈过他的人在跟别人吹牛的时候才知道的。据说,他们要他每周贡献二块五毛钱,还要买一包白沙烟。那时候我们家里普遍给的生活费标准是5元钱一周,所有的开支都在里面了。而白沙烟已经是四块五一包了,可想而知,周小涌的负担有多重。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学期,大家相安无事,周小涌每个星期都能送上份子钱,也能买到烟,于是那些混混们也不为难他,居然开始和他称兄道弟了。和他们在一起玩,周小涌看起来居然也挺开心,手头上有阔绰了不少,让我们很是疑惑,以前没听说他们家这么舍得,肯给他那么多零花钱啊。肯定又是骗家里要的钱,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没有谁向老师反映情况,也没有人关心周小涌的钱是怎么来的。

直到周小涌偷钱事发之后,我们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原来,周小涌头几周还能从家里骗点钱到学校去给那些混混,但是过了不久之后家里问了别的同学才发现根本没这回事,于是狠狠揍了他一顿,给了几块钱让他去上学。到了学校,因为买不起白沙烟,又被那些混混给打了一顿,他们威胁他说,下周再不交钱,见一次打一次。

于是周小涌就去偷。周末两天到村里各处去转,看见有不在家的就摸开门闩,搜点屋主随手放置的零用钱就出来。由于数目不大,也没人怎么注意,所以周小涌连续干了几周,胆子越来越大。终于有一次,他打开了小学校长家的箱子,就这一次,他被精细的校长老婆发现了,之前一些零钱莫名其妙地不见,已经引起了校长夫人的注意,这次翻箱子的痕迹很明显,于是她暗暗决定蹲守。

下一个星期六,她把门锁好,自己却留了后门,又悄悄溜进了屋里。等到周小涌莫开门闩打开衣柜的时候,抓了他一个现行。校长夫人很生气,把周小涌揪出来,就在村里大喊,抓着贼了,就这个小子,每个周末到家里来翻箱倒柜。于是大家都知道了,这个周小涌就是来自己家里头零花钱的小偷,所有的记得不记得账都要记到他头上了,这个说我家丢过几块钱,那个说是啊,难怪放在书桌上的钱不见了。周小涌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了,满脸通红,虽然有些人家他根本没进去过,但也没有勇气来争辩什么。

周小涌的爹闻讯而来,当着大家的面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光,说,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带回了家,又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吃过中饭,小涌他爹妈照常上山干活去了,他和他哥去外面玩,又被同伴们奚落了一回。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在桌子旁吃饭的时候,没有发现周小涌,四处一问,也都说没看到。这时候正是各家各户做晚饭的时候,从烟囱里面弥漫出来的炊烟笼罩了整个村庄。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周小涌家的阁楼上,正慢慢飘出来一股农药的恶臭味。

待到周小涌父亲跑到二楼的时候,周小涌已经躺在地上了,嘴里在不停地往外面冒着白泡子,咕噜咕噜地,手脚不时颤动一下,叫他已经不会答应了。好不容易叫了条船,送到了十里外的镇医院,医生再灌肠洗肠什么的,都已经晚了。节哀顺变吧,医生说。

周小涌就这样被草草埋在了凉亭旁边的一块空地上,就在路边,成了人们口中所说的“五香鬼”。周小涌的坟堆很矮,没有碑,也没什么标志物,来往的人甚至不会注意到这里里躺着一个人。但是我们来去上学的人都知道,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周小涌就埋在了这路边的小土包里面,不自觉的就感觉有点凄凉,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距离是这样近。

一个同伴在抽烟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敲诈过周小涌一根烟呢,于是他虔诚地点起了三根烟,插在了周小勇的坟前,说,兄弟,我欠你一根烟,现在还给你了,你安心地去吧,不要来找我的麻烦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突然觉得这一幕有点滑稽,就笑了,敬烟的同伴也笑了,于是我们继续启程,向学校走去。

(三)暴力循环

这次来说说前面提到的那个同伴的故事,前面说到有个同伴想起自己敲诈过周小涌一根烟,于是给他敬了3棵烟作为赔偿。这位同伴和我一样,也姓曹,叫曹小西。算起来三代以前,我们的祖宗是一样的,所以算是同宗。我们是从小学一起玩到大的,他和周小涌自然也是小学同学。

我们这个村位于镇政府所在的桃乡村的上游,桃乡村有个圩场,每隔五天开一次墟,四面八方的人们都会来这里赶圩,热闹非凡,街上商业发达,但是也滋生了一帮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他们平时也不干什么正经活,到了开墟这天就在街上乱窜,收收摊子费什么的,在街上碰见外面来的人,两三句话不合就能打起来,这四面八方的村民许多人都吃过他们的亏。

在这一帮人的带领之下,桃乡村的中学生也形成了一个团伙,滋事打架,横行校园。因为他们的家就住在镇上,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学,都是别的地方的学生的必经之路,他们就常常在路上纠集一伙人拦住自己看不顺眼的学生,狠狠地揍一顿。而如果学校处理起来,他们的父母却一个个都是包庇纵容自己的孩子,有时候甚至闹得学校不可开交。他们的父亲很多就是街上那些寻衅滋事的混混,当然不会觉得自己的儿子这样有什么不妥。

那时候像我们这些外面来读书的,要不就老老实实读书,从来不去找事惹事,要不就积极结交他们街上的那些混混,与他们混在一起求得自保。我还记得我大哥当年在小学的时候就是一霸王,到了中学自然也不肯对任何人示弱,在学校就敢和街上的混混对着干,结果有一次放学在街上被一伙人拦住,腿上和背上都挨了几棍子,回家养好伤以后,那是打死他也不肯去上学了,第一,他心高气傲,咽不下这口气;第二,对于那些人,他无计可施。找家长没用,找学校也不敢处理。

所以他告诫我们这些小弟弟们说,你们去外地读书,就不比在我们这小学,大哥找不着你们了,你们就老老实实地读书,不要去出头,不要招惹那帮人啦。我们将大哥的教诲铭记在心,老老实实地读书,自己玩自己的,不去招惹那些人,偶尔收点小气也忍了算了。

但问题是,有时候你不找事,事会找你啊,我们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了快一个学期,但是就在快期末的一个冬天的下午,我们遇见事了。那天是星期天,天气很阴冷,下着小雨,我们四个男生和几个女生结伴一起去学校,在快要到镇上的路口处遇见了那帮人。

他们一共有20多人,堵在那个路口,说你们站住,我们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没理他们,继续走。“站住,不准再走了,听不懂吗?”一个小个子男生尖声叫起。我们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人,他外号“呆子”,才读六年级,但因为他叔叔是桃乡街的一霸,他也非常彪悍。别看他个子小小,还一脸奶气,打起人来可是毫不含糊。

我们村有一个青年人,比我们大五六岁,去桃乡街卖鱼,曾经就和他起过冲突,他跳起来就给别人打了两个耳光,还觉得不过瘾,又叫来他的叔叔,把别人打得鼻青脸肿。这件事后来传得到处的人都知道了,他那时候才11岁,直接敢单挑一个比他大八九岁的青年,还打得别人不敢还手。一时间,“呆子”的大名传遍了沿河的几个村。

呆子这么恶狠狠的一叫,我们才停下来,问,怎么啦?

“你们四个男的,凑钱,去给我们买4包白沙烟去,只让一个人去,其他的人留下,不许走!”

“四包!太多了吧,我们没有这么多钱啊。一个星期才几块钱,全买了烟,让我们怎么生活啊?”我们只能求情。

“那就买三包,不要再罗嗦了,再啰嗦就打人啦!”呆子指着曹小西说,“你拿钱去买烟,其他人不许走。快点!”

于是我们磨磨蹭蹭地凑齐了钱,等曹小西去镇上买回了三包白沙烟以后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晚上躺在寝室,我们都愤愤不平,觉得很委屈,这个星期的生活费已经去的差不多了,之恩那个每天省着用了。最可气的是,我们竟然被一个才六年级的小屁孩给欺负了,想想真是可气。曹小西是最感到气愤的,虽然他家里比较宽裕,给的生活费比我们都多,并不是很在乎这几块钱,但是他却很难受。想当初在小学的时候,凭着大哥的影响力,我们几个姓曹的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现在沦落到这个田地了。

我们老老实地读书,不惹事,有什么用呢,结果还不是一样受欺负。拿这些钱给他们敲诈,还不如直接跟他们一起玩,这样还领情些。不然,把钱给他们敲了,还要笑我们是窝囊废。

从此以后,曹小西就和那些街上的混混们玩到一起去了。也不晓得他用了什么办法,总之他在里面还颇如鱼得水,有些其他先进去的人反而被他压在了下面,他很快就能和街上那些核心人物称兄道弟,俨然是他们中的一员了。或许是因为他有钱,是他们的财神爷,也或许它本身就具有这种能力,只是之前没有挖掘出来而已吧。

和混混们走到一起的小西很快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再念书,成天和他们一起瞎混,赌博,抽烟,上网……由于他混得开,像我们这些和他很好的朋友,都能罩住,那些桃乡村的混混们和我们见得多了,也熟络了一些,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我们也颇享受这种感觉,有时候看见别人不顺眼,居然也敢欺负别人了。那些老实人知道我们和桃乡村那些人的关系好,也只能忍气吞声。

后来有一次,我们巨人还和“呆子”他们一起去河里游泳了,游完以后我们坐在一起聊天,居然聊到了那次敲诈的事情,他显得很惊讶,嘴巴张得老大,说:“啊,那就是你们啊!”我没一点印象了。我们也觉得无所谓,过去就过去了呗,大家互相哈哈笑几声,于是把话题宕开去,聊起了在学校敲诈、打架、赌博之类的事情。

当然也说到了敲诈周小涌的事情,他好歹和我们是一个小学的,曹小西是不会直接敲诈他的,只不过是他们敲诈了以后,发给了小西一根烟,小西没在意,也就抽了。后来周小涌死了,谁也没有将他的死和他被敲诈联系在一起,都只觉得他有点傻而已。

不过在初二的最后一个学期发生的事情让我对小西产生了不一样的看法。小西那时候敲诈了一个红联村来的同学,那个同学平时就有点张扬,但只是嘴硬,真正有事来了却又怕得要死。被小西敲诈了以后,他一直扬言要叫他住街上的亲戚来报复,常常通过别人放话说要小西小心一点。小西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终于有一个周五的下午,在放学的路上,小西带了一帮人堵住了他的去路。

那个人见势不妙,立马就堆起了笑脸,点头哈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小西问:“你不是要叫你亲戚来打我吗,回去,到街上去叫啊!”

“我哪里有什么亲戚啊,就吹牛的……”

小西上去直接甩了他几个耳光,脸上立马出现了几道红印子。小西打架我们都见识过,那是真的快准狠,有一次和几个初二的打架,几拳头就让别人见了红,那就一个剽悍。

打完以后,那个人以为就此完事,捂着脸就要走。

小西不依不挠,你他妈给我回来,谁叫你走了?

那个人没办法,只得慢慢地回来,捂着脸说,那还要怎样?

“跪下!”

小西喊出这声的时候,我们站在旁边的人都吃了一惊。你要打他,打就打了。让人下跪,这可是侮辱别人人格的事啊。我们都在看着那个人的反应。只见那个人刷的一下,脸都白了,要知道,当时正是放学,这条路上走的许多都是他们那个村来读书的同学,虽然迫于我们的淫威,不敢过来帮忙,但都在远处观望着。这要真跪下了,那他这面子可就丢尽了,以后还怎么见人呢?

那个人犹豫了一下,小西走上前又在他肚子上飞了一脚,说,不跪你今晚就别想回家。眼看着天色一晚,他们村要回去的话还得翻过一个山头,要是等天黑了,剩他一个回去,那确实非常恐怖。

于是他真的就弯下了腰,慢慢地跪下了,他紧咬着嘴唇,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我们跟在小西后面这群帮闲的让你就哈哈大笑。旁边有经过的同学好奇,探头过来,我们就瞪他一眼,去去去,没你的事,走开。

那个人在地上跪了十几分钟,直到小西觉得满意了,一脚踢在他背上把他踢翻在地然后才扬长而去。

周一开学的时候,那个人一样来学校读书了,只不过再也不敢吹牛说要报复了,见到小西和我们也总是满脸的微笑。大家爱不再提这件事,那个人也像没事一样,照常上课下课……

后来我总觉得,小西这件事做得太过分了,那个人充其量不过就是有点贱,打一顿教训一下也就得了,既然他都已经服软了,还让他下跪,是不是太过分了点。我突然想起,仅仅一年以前,我们也还是处于这种受了欺负不敢吭声的地步,为什么有了一点实力,反而就开始欺负起别人来了呢?

这个学期结束以后,桃乡中学也就停办了,我们赚到了另外一个学校,小西又很快和当地的混混们打得火热,而我则开始脱离他们,用功读书,最后终于考取了县重点中学,也为桃乡转过去的人争了口气,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时候,由于人数过少,成绩不好,校风又坏,已经有七八年没一个人考上县重点高中了,于是教育局准备把桃乡中学撤掉,消息很早就传出来了,我们都知道。、

(四)我本是男儿郎

2003年转学之后,我们碰上了一个人所有人迷惑不解的人,这个人名叫谷练,是个女的,家住离镇上比较远的杨塘村。

我们一到学校就听说过她的大名了。她那时候是最让学校头痛的几个人之一。

首先是谷练的奇装异服。作为一个女孩子,她从来不喜欢留长发,总是和男孩子一样,留着长碎发,还不顾学校的禁令,把自己染成了一个黄毛。在我们农村人的观念里面,女孩子本来就该贤良淑德,不应该如此张扬,所以一般人把她当成异类也不为奇了。她不喜欢穿女孩子喜欢的那种花花绿绿的衣服,总是穿运动服,打扮得和男生一模一样。所以大家都把她称作假小子。

如果单单只是个假小子,那倒还好办。问题是,谷练的行为也和女孩子挨不到边。她不爱学习,成绩差,又经常逃课出去玩。她成天和学校那帮家住街上的人一起混,称兄道弟,抽烟、赌博、打架,样样都来。这都让老师们伤透了脑筋,不管怎么管教,怎么惩罚,她都无所谓,叫家长来也没办法。她脾气大得很,家里人常被她骂得狗血淋头,谁也拿她没办法。

我只在学校见过她几次,只觉得她真得不像个女生,既没有青春期少女应该有的第二性征,甚至连嗓音都粗得吓人,听她在背后讲话,你绝对无法想象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女生。更有趣味的是,我们听说,她刚进来读初中的时候,主动要求要跟男生们一块住,老师问她为什么,她倒是振振有词:“这些女生一个个啰里吧嗦的,我一点也不喜欢她们。”老师是觉得惊奇,但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后来又出过一件怪事,那就是谷练居然跑到了男生厕所去上厕所,虽然她选的是在男生厕所没人的时候进去的,但是还是被随后进去上厕所的一些男生发现了,男生们吃了一惊,差点没喊出来,但谷练像个没事人一样的,从从容容上完厕所才出来。这件事也给老师知道了,老师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和女生一起上厕所觉得不好意思。老师觉得她这纯粹是恶作剧,谷练的荒唐事在学校已经出名了,也就没有深究,只是警告她以后不准再犯了事。

我的同伴曹小西和那些人在一起混,他和谷练有过接触,经常同我们讲起她的事迹。据说谷练的脾气很大,在他们那一帮人中也没有人敢惹她,搞不好,说翻脸就翻脸,但发过脾气之后就没事,不记仇。据说谷练很喜欢打架,只要一听说要打架,就两眼放光,打起架来那是出了名的不要命,不管手边有什么家伙,抄起来就敢往别人身上砸,所以那时候,不仅是学校里面的混混,就算是校外街上的一些小混混,看着她都怕。

她就是这么猛的一个人,和他们一起混的人,从来都和她称兄道弟,把它当做一个男孩子。她也很喜欢和他们以兄弟相称,但要谁提起来她是个女孩子,她就要不高兴。要是谁更不识趣,偏要嘲笑她怎么没有胸脯之类,她就要翻脸,动手打人了。

这些都是小西告诉我们的,小西说,她这个人很难接近,自己跟他走得不近,有时候一起去河边的抽水站抽抽烟打打牌,一起打过几次群架而已。说到打架,小西说:“别看她是个女的,我们都觉得自己没那样敢拼,她那是真不怕死。有时候我们真怀疑她到底是个男的还是女的。”

不过真是这样的,谷练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女性朋友,平常一起玩的全是男的,而且都是那种混日子不读书的人。班上的女生看着她都怕,别提跟她做朋友了。即使是一起住一个寝室的,她也从来不和她们一起做什么事,除了出去混就是独来独往。

那时候学校里面谈恋爱的风气已经很浓了,学校后面的后山,原来是一个国矿的附属医院的花园,由于资源逐渐枯竭,这家医院也遭到废弃,建筑物卖给了地方上,那花园就成了学校的小情侣们幽会的好去处。

关于谈恋爱这事,学校里面的丑闻层出不穷。学校的老师经常组织夜巡,在上晚自习的时候到后山抓人,拿手电一扫,那真是惊起一滩鸥鹭啊。更称奇的是,虽然每一次,老师们去抓人,学生大都分散开来,都能各自逃回,老师们常常一无所获,那居然也还真有一对抱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完全忘情,无视老师们的手电了。这一对是被当做反面典型上了周会批评还被开除了的。老师们还感叹说幸好发现得早,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后果不堪设想的事情多了去了。一个初三的混混把一个初一小妹妹的肚子搞大了要和别人分手,结果那妹子告诉了自己的单身母亲。那位单身母亲原来也就是在学校就怀了这个姑娘,尝遍了人生艰难,这一听说自己的女儿出了这事,硬是跑到学校,把那个男的揪出来,差点没把他打死。这件事情也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最后怎么处理我们不知详情,反正两个人是再也没来读书了。

据小西给我们讲,他们那一群人里面,基本上每个人都有一个女朋友,也谈不上什么喜欢,只要长得还可以,听话就行。什么是听话,那就是要能满足自己提出的一切要求,当然包括发生关系。他的一个兄弟,把女朋友搞得流了三次产,还说出来到处吹嘘,也就三百块钱一次嘛,便宜得很。

即便风气是这样的坏,谷练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没有人听说过她喜欢过谁,或者谁喜欢她。而且她还特别讨厌别人说喜欢她,在他们那一帮人里面,也有兄弟半开玩笑地说喜欢她,她立马就翻脸。因此这也是禁忌话题之一。

谷练初三只读了一个学期就辍学了。一来是自己不想读了,而来学校也觉得求之不得。我们后来有几年都没他的消息。

直到2007年,我们高三,毕业之前一些初中的同学聚了一下,才又聊到她。据知情的同学说,谷练辍学后就成了村里的一霸,纠集了村里一帮大大小小的混混干起了抢劫这事。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一帮人躲到路边,看到有外地经过的车子就拦下来,敲诈勒索一番,如果司机言语不恭顺,还会挨一顿打。

“去年,你们知道吗?谷练被抓了,县里搞打击车匪路霸专项运动,她被当成了重点打击对象。其实呢,她也没抢到什么大钱,像小孩子玩家家一样,抢点钱大家就一起胡吃海喝花掉了。据说本来要重判的,因为她是所谓的主犯,只不过看在她才刚满十八岁的份上,只判了9年。”

我们听了都觉得唏嘘不已。

“你们知道么?最奇的是,公安把他抓到了看守所,没人相信她是女的,不知道该关进女牢还是男牢,于是送到医院做了检查,你们猜结果是什么?”

“结果检查出来她居然是个男的,最后把他关到了男牢房!”

我们大家都“哦”了一声,觉得有点惊奇,但都丝毫没有意外之感。我想,这下可能她要乐意了,因为终于能确认自己的男人身份,只是这9年的牢狱之灾的代价也太大了点吧。可这又能怪谁呢?真是作孽啊!

201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