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欣失魂落魄地来到“赵姐鸡汤面”的招牌下。她咬着嘴唇,推开门走进去,找了个最角落里的位置颓然坐下,然后趴在桌子上,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不一会儿,她的肩膀剧烈地颤动起来,看到的人都知道,那是趴在桌子上的女孩在哭。
可是陈欣这会儿根本顾不上别人的感受,她太痛苦和难过了,那感觉就像她的心被人生生一片一片地撕裂开来,疼痛难忍,让她觉得还不如马上死了的好。
其实以陈欣的性格,是断然不想把这幅生无可恋的样子展现给世人的,可是,此时,她忍不住巨大的痛苦,但是却找不到一个更合适哭的地方……
半个小时过去,店里的食客纷纷结账,一个个地准备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回头看看伏在桌子上的陈欣,有的人直接做出似好奇又似鄙视的表情,但是大多数的人脸上却写着冷漠,仿佛在说:“至于嘛,这个社会,谁不是有一肚子委屈啊!”
食客少了,面食店的老板赵姐终于可以歇一会了,她望向陈欣,她还是安静地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
赵姐一阵内疚,她起初不是没注意到陈欣进来时的反常表现,但是点餐和结账的人多,顾客都是上帝,她根本顾不上走过来看看陈欣的情况。
赵姐的内疚不是没有道理,说起来,陈欣是她的老主顾。五年了,陈欣总是照顾她的生意,在丈夫出差或加班时经常过来吃她做的面食。其中,鸡汤手擀面和糖酥饼是陈欣的最爱。
来得次数多了,她们彼此也很熟悉了。甚至在陈欣有了孩子后,还是时不时地来赵姐这里解解馋,或者单纯地和她唠唠嗑。与其说她们之间的关系是厨师和食客的关系,还不如说她们更像一对好朋友。
陈欣的生活圈子很窄,对于生活中的“一地鸡毛”,她的身边并没啥人可以去倾诉,此时温和敦厚又不八卦的赵姐适时充当了合格聆听者的角色,在她面前,陈欣觉得很有安全感。
可是今天,这位聆听者却表现得不那么合格了。但是看到陈欣这个样子,赵姐虽然没有及时抚慰,也真心有点着急。
终于,在赵姐的坐立不安中,店里除了陈欣之外的最后一位顾客也结账走了,但是她却没有马上冲到陈欣身边,而是迅速地按照陈欣的口味做了一碗鸡汤面,端到她的身前。
面条的香气四溢,但是陈欣却没有抬头,没有像往日那样做出夸张表情来迎接这碗面条。赵姐见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面碗放在桌上,顺便也坐在了陈欣对面的凳子上。
她把手温柔地放在了陈欣的肩膀上,这才轻声地问她:“你,怎么了?”
陈欣没有说话,善解人意的赵姐也并没有再追问,但是她放在陈欣肩膀上的手却一直没有拿开。过了大概一分钟,那只手感觉到了陈欣肩膀抽动,随即她听到了肩膀主人压抑的哭声。
“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了。”赵姐的手从陈欣的肩膀上挪开,又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上,像是一个大姐姐在安抚受委屈的小妹妹一样,耐心而又亲切。
“赵姐,我丈夫要娶已经怀孕情人进门,逼我离婚呢!我该怎么办呢?”陈欣终于忍不住了,把头抬起来,用她那一双红肿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就是这事儿吗?我还以为天要塌下来了呢!”赵姐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淡淡地说。
“这事还小吗?”陈欣哽咽着却像连珠炮一样抱怨道:“孩子那么小,离婚后,对他来说,就没有完整的家了!况且,离婚后我带着孩子住哪呢?如果我要房子,可是高额的房贷我一个人负担不起……”
陈欣说不下去了,泪水如滂沱大雨,打湿了她胸前的衣襟。
“他有情人的事儿,你早就知道吗?”赵姐语气温和地问陈欣。
“就算知道吧,但是就算知道我也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陈欣面如死灰地回答道:“前年,他加班和出差次数突然变多,回家后很少对我有笑脸,晚上还借口孩子吵闹,索性搬到另一间卧室去睡了。”
“那我劝你,早点离婚吧,这样的男人不值得你伤心难过,早点结束和他的关系,你的新生活就能早一点开始!”赵姐淡淡地劝到。
“可是,我的孩子会受到伤害的,缺爹少妈的生活会让他的性格有缺陷的!”陈欣不甘心地叫道。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有完整的家和父母关系的极度不和谐这两种生活方式,哪一个伤害更大一些呢?我认为是后者。”赵姐还是云淡风轻地说道:“也许是你自己的勇气不够,用孩子当借口而已。”
陈欣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有些愤怒的看着赵姐,一字一顿地问她:“你没经历过这样的不幸,怎么能体会到我的心情!我不甘心,恋爱了三年,结婚六年,孩子都四岁了,我的婚姻就败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三儿吗?!”
“也许我没经历过,但是我的一个最好的朋友却经历过类似的事情,相信我,听过她的经历后,你就会明白,有些人是不值得你流泪的!”赵姐幽幽地迎接着陈欣的目光。
虽然陈欣的脸上写着“没心情听故事”的神情”赵姐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她叫熙雯,和丈夫从农村来到我们这个城市,丈夫做蔬菜水果批发生意,她照顾他和孩子的饮食起居。三年的光景,丈夫发了财,开始追求物质享受。先是名表名车,后来说要注重精神生活,又开始收集名字名画。再后来欲望更大了,就要换掉枕边的女人。”赵姐的语气不徐不疾,情绪还是那么平静。
“熙雯最初的表现和你一样,惶恐不安。一个乡下女人,没有文化,没有技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失去丈夫的生活,更况且那个负心绝情的男人在小三儿的教唆下,让熙雯带着孩子净身出户。”听到这,陈欣发现,赵姐说到这里的时候,平静的情绪里起了波澜。
“由于恐惧未来的生活,熙雯用尽各种手段,拖着不肯离婚。即使是受到了各种殴打和谩骂。这样,一拖就是两年……”说着,赵姐的眼圈红了。
陈欣被这个故事吸引,暂时忘掉了自己的悲伤,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可是,拖着也没有用,有一天,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熙雯终于失去了她的丈夫。”赵姐的眼泪竟然缓缓地流下来。
“什么事?”陈欣急切地问道。
“熙雯的丈夫铁了心要再婚,居然与也是已婚的小三儿合谋,开车撞死了她的丈夫,因为他也拖着不肯与妻子离婚。”赵姐用桌上的纸巾擦干了眼泪,继续说:“但是他们杀人的手段过于拙劣,案发后,熙雯的丈夫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罪名,被判了无期徒刑。当熙雯拿着丈夫最爱吃的糖酥饼去看他的时候,他却恶狠狠地骂她,说她和小三儿的丈夫都该死,是他们耽误了他的幸福生活。说他如果没有被抓,下一个要杀的,就是她!”
说完,赵姐的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陈欣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负心的男人太狠了,你觉得还有必要留恋你那铁了心要和情妇结婚的丈夫吗?”赵姐的情绪又神奇地平缓了,她问陈欣。
陈欣没有回答,却问赵姐了另外一个问题:“熙雯现在怎么样了?”
“她啊,过了两年苦日子,因为没有技能和学历,起初在饭店里洗菜,打杂。孩子白天去上学,夜晚就和她一起住在饭店餐桌上。她人勤快,一个人干两个人的工作,所以老板对她带着孩子住在店里的事儿,睁一眼闭一眼了。”
“现在呢,她还是在打工?”陈欣追问。
“不打工了,她自己开饭店呢,收益不错,后来再婚了,过得也幸福。她的孩子很有出息,研究生毕业后,直接在上海就业了。”赵姐淡淡地笑了笑,又说:“说起来她还得感谢她丈夫呢,要不是他的嘴刁,熙雯怎么能练就一手做饭的能力呢?所以说,人生在世,啥也不要怕,苦尽甘来,绝处逢生的例子不是多的很吗?”
赵姐冲陈欣眨眨眼,又说:“况且,你比熙雯可强多了,你年轻有文化,又有稳定职业,离开负心汉,先租一处房子,重新开始生活吧!没准有更好的男人在等你呦!”
不知是比自己的更惨的故事有疗效,还是哭累了,陈欣惶恐不安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觉得有些饿了,于是端过赵姐给她准备的鸡汤面条,开始吃起来。
这时,赵姐的老公走了进来,笑吟吟对她说:“熙雯,明天照常去看他吧?糖酥饼烙好了吗?”
“熙雯?”陈欣差点被嘴里的面条噎住,五年来,她只知道“赵姐,赵姐”的叫着,却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字。
“对,我叫熙雯,刚才讲的故事,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儿。我每年都要带着糖酥饼去狱中看他,一方面可怜他,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他知道,没有他,我一样可以好好活下去!”看见陈欣惊异的表情,赵姐爽快地解开了她心中的疑问。
说完,赵姐站起来,亲昵地挽起丈夫的手,向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去和面,烙糖酥饼喽!”
留下陈欣呆呆地坐在那里,若有所思,但是嘴里的鸡汤面条的味道似乎更加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