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星清楚记得,那是大二学年开学的第一天,星期一。
她没有像同学们那样,如期回归宽敞明亮的大学教室,而是由顾安馨代为办理了退学手续,像活死人般来到了椰树林这栋豪华的别墅前。
尽管那日的太阳特别热辣刺眼,她却只觉浑身的每一颗细胞都在失去温度,渐渐进入无意识的休眠状态。
但她知道,她不能休眠,而且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她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有只可成功不许失败的任务要完成。
别墅红棕色的实木大门打开的那一瞬,一阵粗犷洪亮的成熟男声,挟着幼稚违和的内容旋风般刮出来:“第十个臭丫们,看招!”
刘星没来得及看清屋内的人影,毫无预设地,一团黑漆漆臭烘烘的黏物,已经不偏不倚打在了她的头上,灰色的污水,即刻顺着头皮、发丝,冰凉地往下蠕动。
她怔在原地,没有一点情绪,只低低抬眼扫了下门内的那人,只见那男子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胡茬短黑浓密,他月牙弯的双眼迎上她时,目光一滞
,俄而,脏兮兮的长指,指着她狼狈不堪的发顶,那略带婴儿肥的圆脸表情乖张地狂笑起来,笑得他孔武而长的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在发抖。
好可怜的孩子,这是刘星的第一反应,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憎恶。
孩子?是的。尽管他的年龄与她相仿。
第十个?
原来,她已经是顾安馨物色的第十个试验品,前面的九个,应该都过不了面前男子这一关,进门不到半年,或自动退缩,或被顾草草打发了。
而她,刘星,是截至那时,顾安馨最满意的一位:身材、样貌、学识,样样都符合作为她繁衍后代的工具标准。
特别是,她有着必须跨过这坎的理由,看得出,顾对她很有信心。
是的,那一刻,顾安馨就站在一旁,双手抱胸,黑色连体裙和红色细高跟分外刺眼,浓黑的眼线下,比黑夜还漆黑的双瞳冷观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她一言不发,走到门口草坪上,单手拨了拨头上的污泥,再从包里利索地掏出纸巾,擦了擦湿漉漉黏糊糊的发丝和脸上的水迹。
她很快淡淡回头,慢步走进了那栋别墅,完全忽略建筑内部她从未见过的奢华,第一时间定位了洗手间的所在。
“我们去洗洗。”说完,她一把挽上那人脏兮兮的手掌,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向卫生间走去。
十一先是一愣,在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时,已被她将他的手掌放到了水龙头白花花的水柱下。
“谁……谁要你管……不……不要碰我……贱……贱人……”他扭扭捏捏、胡言乱语地抗拒。
她仍然一脸安静,默默不语,只紧紧拽着他的手,低头给他冲刷,直到干干净净为止才放手。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弃了挣扎,也没注意到他一直杵在一旁没走,等她把自己的头发简单冲洗干净并拭去发上的水滴时,她抬头,第一次迎上那双凝视着她的高深莫测的眼睛:似星辰般璀璨,又似戈壁般荒芜,仿佛翻江倒海,又似乎静如死水。
那样的眼神,刘星无法读懂,是的,她不可能理解一个疯子,他会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她到这的任务,不是理解他,而是给他生孩子。
确切地说,是给顾安馨生孙子。
接过杨嫂递过来的电吹风,刘星忽略了一直倚墙而立的十一,三两下把披肩长发吹干,走出了大厅。
看得出来,顾安馨对她的沉着冷静、首战告捷,非常满意。
顾淡淡扫了她一眼,唇角一挑,没有言语,却明显暗示:挑战才刚刚开始。
是的,才刚刚开始。
第一天晚上吃饭,他把满满的一口饭菜,全喷在了她的脸上。
她若无其事,把脸上的米粒、菜碎清理干净,把他胸前的细碎除去,然后自个洗了把脸,继续吃饭。
第三天,他把她的衣物全扔到小区的垃圾桶里去了,她沉默不语,把它们拿回来,洗洗晾干继续穿。
第二个星期一,她夜里开始赖在他的床上死活不走,穿着顾安馨给她专门准备的性感内衣,薄而透明,软而顺滑,姿态撩人。
他一脚把她踹下床去,她疼得嘘嘘吸气,依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一次次爬起,他一次次动粗,直到两人筋疲力尽,各自缩在一角,沉沉睡去。
第三个星期三,他闹着要跟她去丽水湾的中心湖畔玩耍,她静静陪同。
走在湖中央的九曲桥上,他指着湖中的几只鸭子,诡秘地说:“你看,落水的鸭子呀。”
她寻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群黑灰色胖乎乎的鸭子,优哉游哉地在水里闲游,偶尔逮上一条小鱼,三两下吞了下去,然后继续向前划着黄掌,身后泛起淡淡潋滟的波光。
她心中暗暗感慨:原来能做只丽水湾的鸭子也是不错的。
思想流离中,只觉后背被一只厚实的大掌用力一推,她身子一个踉跄,从旁边那狭窄的围栏破口,“扑通”一声掉进了颇有凉意的秋水里。
旁边一群水鸭惊起乱串,一只利爪还踩着她的头皮往一边半飞半游而去。
桥上传来十一粗犷洪亮的朗笑,他笑得腰身都弯了下来,指着水中挣扎着浮在水面的她直跺脚。
认识高阳以前,她是只旱鸭子,蘸水就哆嗦。
跟高阳在一起后,他经常逮着她去海边玩,让她逐渐消除了对水的恐惧。
大一那年,高阳还硬拉着她一起去学了游泳,从此落水对她来说再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中心湖这平静的水面,她很快定了心神,深吸一口气,准备往岸上游去。
刚调转方向,不想身后又一声闷闷的巨响,一个壮硕的身影也落入了碧湖中。
她急急回头,那两手胡乱拍打着水面,惊慌咆哮的,不是欧阳十一又是谁?
桥上一只又肥又壮,全身披满褐色长毛的大狗,正对着水中的他吐着长舌,哈哈地吸气,样子十分滑稽。
原来那家伙怕狗,竟被这么一只突而其来的克星给吓到掉下水来。
活该。
刘星心里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因为她发现不远处的十一,身子竟渐渐下沉,水已即将漫过鼻孔处。
他竟然,不会游泳?
她急急划上前去,在十一后方停了下来。
“放松,我带你走
。”说完,她左手绕过他左臂腋窝抓住他的右手,以仰泳的姿势,拽着他慢慢往岸上游去。
湖边不知何时已停驻了许多围观者,好心人很快解下了岸边备用的救生圈,给刘星扔了过来。
刚到水岸,就有好几个人向他们伸出了大手,将两人拉了上去。
幸好两人都安然无恙,感谢了众人的协助,刘星挽着十一就直往家里走。
一路上,两人都出奇的安静。
尤其是十一,他一直低头不语,水珠从发丝、眉毛、睫毛、两颊、下巴短密的胡茬、衬衣下摆和裤脚各处,一滴一滴地落下。
两人就那样,一路的滴水,把回去的路洇出了两道灰黑色斑斑点点的印迹。
到了家,两人快速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物,喝了碗姜汤,整个过程,十一第一次出奇的安静和配合。
最后,刘星把十一摁到了梳妆镜前的靠椅上,帮他把毛发吹干。
她发现,十一的发质很好,发丝乌黑浓密,摸上去如绸缎般很有质感,如果剪个好的发型,人肯定很精神,只是他总固执地将留海留长至盖住眼睛的程度,平时又爱胡乱搅和,容易给人凌乱的感觉。
吹毕,刘星抬头,不经意迎上镜子中他凝视着她的双眸,又是那样的眼神:似星辰般璀璨,又似戈壁般荒芜,仿佛翻江倒海,又似乎静如死水。
她微怔顷刻,继续吹起自己的头发来。
而他,一直坐在原处,安安静静,不知那一刻,所思所想。
不过她可以确定,他独特的内心世界里,那一阵子,一定有过一些奇离古怪的想法。
因为,自此,他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
至少,那些刻意的攻击事件,频次越来越少,攻击力度越来越弱。
至少,他不再粗暴地将她踢下床底,尽管他还是拒绝她的亲近。
他甚至开始喜欢围着她转,她走到哪,他跟到哪。
连她悄悄到医院看刘水生,他都要屁颠屁颠跟着去。不,也许应该说,是他带着她坐的车,他对从丽水湾到曙光医院的交通,仿佛分外熟悉,尽管他坐车从来不知道投钱或刷卡,但他胡乱选择的公交路线绝对最终都能到达终点。
网络图片11.jpg刘星清楚记得,她第一次诱惑十一得逞是在到达欧阳家的第三十五天,星期天。
那日刘水生的情况再度恶化,她从医院探望归来,拖着沉甸甸的步伐,脑海里全是父亲那苍白的奄奄一息的脸。
回来的路上,刘星任由活蹦乱跳的十一挽着她的胳膊,胡乱地在地铁和公车间来回转换。
她只恍惚地刷着两张公交卡,“滴滴”的刷卡声近近远远地回响了一路。
到达丽水湾公交总站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那个初秋的傍晚,忽然下起了倾盘大雨,不知道是心情太过抑郁,还是有些着凉,又或者是舟车劳顿,刚踏下车门,她只觉胃腕一阵剧烈的抽搐,转身就躬在旁边的花圃上,疯狂地呕吐起来。
他们没有带伞,大雨很快就将她嘴边的、面前灌木丛上的污秽物一冲而净。
最后是杨嫂拿着两把大伞来把他们接了回去。
晚上喝了姜汤,少少吃了些稀饭,她草草洗了个澡就躺下了,依然随手穿上了顾安馨给她专门准备的内衣:薄而透明,软而顺滑。
没时间等了,她必须尽快完成任务,每过一天,父亲就危险一分,手术成功的概率就低一分。
欧阳十一直到夜晚十一点多才慢吞吞地爬上了床,一个虾腰背着她睡在了床的另一边。
她咬咬牙,一点一点地朝他那边挪,很快触及了他的肌肤。
他反常地没有躲避,一动不动地,任由她照着顾安馨提供的书上教的各种招数,对他百般挑逗和诱惑。
忽而,他破天荒的,一下转过身来,一把抓过她正在他私处撩动的右手
,紧紧地摁在床上,目光滞滞地望着她,好一会才放开。
她揉了揉被他弄疼的手腕,仍然没有放弃的念头,他的胸膛就在她十公分不到的地方高高低低地起伏着,她能感到他气息的变化,他应该是有感觉的。
她咬咬牙,冰凉的手伸向了他宽大滚烫的胸膛,在那里轻轻缭绕着。
他忽的又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次是左手,紧紧地摁在床面上,仍然,目光滞滞地望着她,好一会才放开。
这晚,她没有留床头灯,窗外,暴雨过后的清空特别干净无云,一轮圆月高照,凉白的月光如水般洒进房间里来,她借着清冷的白光,看着他那双深如海的瞳仁,却始终看不透他的世界,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她只知道接下来,他仿佛投降的俘虏般,乖顺地接受了她的入侵,如她所愿,给她贡献了她和顾安馨所期待的种子。
完事了,她筋疲力尽地躺在一侧,蜷缩着身子像个孩子,心底仿佛有一个洞永无止境地陷下去,陷下去,一直没有触底。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又梦到了高阳,他就站在家乡的汽车站那里,使劲地跟她摆手:“开学见!保持联系!开学见!保持联系!开学见!保持联系!”
他的身影随着她所乘坐汽车的拐弯,渐渐消失在拐角的那一边,越来越模糊,夕阳在他的发顶打上了一朵鲜红的光。
“高阳……高阳……”她喃喃地轻唤着他的名字,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罪恶感,这种强烈的情绪让她忍不住想呕吐。
这时,后背传来一种舒缓的感觉,像被清凉的流水划过心田,熨烫着她千仓百孔的心灵
,她渐渐逃离了梦里的情绪,安静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是那么别扭地、负气地不理她。还在众人吃早餐的时候,当着顾安馨和欧阳德光的面,委屈告状:星星昨晚欺负我,把人家压得都尿床了,讨厌。
刘星噗的一声,第一次失礼地把嘴里的那口皮蛋瘦肉粥全喷了出来,脸上刹那间比猪肝色还暗红。
顾安馨、欧阳德光和杨嫂三人先是一愣,顷之展颜大笑起来,那笑容,如春光般灿烂,刘星进欧阳家来,第一次看到他们笑。
那天起,刘星成了家中的至宝,杨嫂分外关顾的对象由十一转为了她,顾安馨几乎天天晚上回丽水湾吃饭,一回到家,就拉着刘星嘘寒问暖,问这问那。
终于在一个多月后,在顾安馨的多次逼问下,刘星才恍然,自己的月事确实迟迟未见,只不过到欧阳家以来,她一直处在高压战斗状态,压根没记得还有月事这回事,也从来忘记去关注这事,医生问起时,她甚至忘了自己上一次的月事日期是什么时候了。
总之,结果让顾安馨一家除十一外均兴奋不已,仿佛流传已久的世界末日传言被证实为假般的激动人心。
然后,刘水生在刘星确定怀孕的第二周进行了心脏手术,手术非常成功,他的生命得以暂时延续。
而可宜,就在她夺精得逞的第34周,在十一的一次恶作剧中,提前一个多月,早早来到了人间。
出生时,小家伙那精神可爱的样子,一点也不输那些足月的婴儿。
那些日子,顾安馨天天抱着小可宜,笑得合不拢嘴,尽管不是她所期望的孙子,也总算有了新的血脉和新的希望。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五年就那样过去了。
刘星一声轻到无的叹息,扫量了下镜中自己那比五年前多了几分沧桑的脸,再接上十一那仍然不变滞在那里的目光,心中一丝淡淡的凉意。
“小姐今晚回来吃饭,那老太太现在没事了,不过家属还是心有余悸,说话比较难听,小姐很不高兴。”杨嫂一进门,手里提着一大袋肉菜,满脸怅然地碎碎念着。
刘星扫了眼旁边一脸不屑的十一,耸耸肩膀,微微一笑,静待风云。
相对从来没有新招的顾安馨,她如今更好奇的是隔壁新来的邻居。
莫名其妙地,她已经许久没有对陌生人给予过哪怕一分一毫的关注了,他却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