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城市似乎都要与一汪水结缘,这个城市才变得熠熠生辉。
在我没来南京之前,能让我将南京和水联系在一起的只有长江和秦淮河了,比如刘禹锡的诗:“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比如李白诗句“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比如杜牧的《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前者过于沧桑,后者过于靡靡,似乎很难有一汪水将南京的历史和文化荡涤得光彩照人。
可是,当我步出南京城的北门——玄武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如此广阔的一方水域,我真正吓一跳,原来与南京城朝夕相伴的还有一个这么大的湖——玄武湖。
雨后的玄武湖波光潋滟,环湖路莺啼柳翠,环洲路上的梧桐苍翠蔽日,这景致似乎非常的熟悉。看湖中,也是映日荷花接天莲叶,红的红绿的绿,在江南是不是但凡有湖水的地方都如此呢,比如杭州西湖,嘉兴南湖。与西湖不同的是,玄武湖的荷花枝叶长得特别的粗壮硕大,荷叶出水很高,而且绿得发黑,给人一种粗犷豪迈的感觉,没有了西湖之荷的轻盈婉约。
玄武湖方圆近五里,湖中有五个小岛,分别是环洲、樱洲、菱洲、梁洲、翠洲。游人逛玄武湖,一般从玄武门出,沿环洲走梁洲、翠洲,或者沿环洲走樱洲、菱洲,然后返回,半天时间就过去了。路上梧桐高大阴翳,洲洲堤桥相通,浑然一体,放眼四周处处可见山山水水,真是妙不可言。欧阳修曾写道“金陵莫美于后湖;钱塘莫美于西湖”,可是当我们真的将玄武湖和西湖放在一起比较发现,前者似乎少了很多的文化底蕴。单从名气上说,玄武湖根本就比不上西湖。我走了一圈之后脑海里只留下三个地方,郭璞仙墩、黄册库、诺那塔,这真的与人文璀璨的西湖无法比。可是为什么身为六朝古都的南京,她后花园的人文历史却乏善可陈?
玄武湖在水域面积、地质成因、地理位置等方面和西湖都非常的相似,然而她的历史却是命途多舛的。单从名字上说,她曾经几度易名。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曾经两次路过今南京。几个陪同的术士见金陵四周山势峻秀,地形险要,就对秦始皇说金陵有天子气。秦始皇一听大为不悦,命人开凿方山,使淮水流贯金陵,把王气泄散,并将金陵改为秣陵,湖泊也更名为“秣陵湖”。后又因汉时秣陵都尉蒋子文葬于湖畔,三国时孙权为避祖父名讳,遂名“蒋陵湖”。孙权引水入宫苑后湖,玄武湖初具湖泊的形态。因为玄武湖位于燕雀湖和宫城之北,故又名“后湖”或“北湖”。
南朝时,玄武湖进入它在历史上的鼎盛时期。从东晋到梁代,玄武湖先后有过昆明湖、饮马塘、练湖、习武湖、练武湖等名称。六朝时,玄武湖是封建帝王的游乐之地,不曾向百姓开放。刘宋元嘉初年,宋文帝对玄武湖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疏浚,挖出来的湖泥堆积在一起,成了露出水面的小岛。其中最大的为“蓬莱”、“方丈”、“瀛洲”三岛,或许这就是今天玄武湖中梁洲、环洲和樱洲的前身吧。传说刘宋元嘉年间湖中两次出现“黑龙”,因而又称“玄武湖”。
明朝初年朱元璋定都南京,玄武湖得中兴。但是玄武湖一直摆脱不了作为封建帝王后花园的角色,哪怕获得中兴机会,也无法将人文精粹沉淀在湖中岛上。这一点西湖更具有平民色彩,哪怕南宋一朝定都临安,西湖也不是皇家私产,因此三教九流的人文精英能够在这一片湖光山色中光耀后世。玄武湖剩下的一段光辉历史也就数民国时期了,所以当我们在玄武湖游玩,总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她的历史断层。
一个湖泊连她的名字都不能从一而终,对后世的影响力肯定大打折扣,更何况玄武湖多舛的命运不仅仅在于名字的本身,更在于她作为湖泊本身的几番沉浮。历史上玄武湖忽大忽小时有时无的经历,不是其它湖泊所能比的。
根据地质专家说法,玄武湖是在岩浆侵入体和断层破碎的软弱部位,原来只是一块因断层作用而形成的沼泽湿地,经过风化剥蚀发展成湖盆,湖水来自钟山北麓。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曾命人开凿方山,使淮水流贯金陵,把王气泄散,这是玄武湖第一次遭受人为的破坏。东汉建安末年,诸葛亮出使江东路过南京,作出“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乃帝王之宅也”的风水评价,玄武湖在六朝时面积比如今大,而且直接与长江相通,湖中可以成为水军训练场所。
玄武湖第二次遭到浩劫发生在隋文帝时。隋文帝灭了南陈之后,曾下令将南京城夷平,玄武湖就在这个政策下首度消失了两百多年。宋神宗时,玄武湖第三次遭到浩劫,罪魁祸首是赫赫有名的王安石。他调任江宁府尹,提出了“废湖还田”的主张,宋神宗奏准泄湖得田,玄武湖因此再次消失了两百多年。直到元大德和至正年间两次疏浚,玄武湖重新出现在南京版图上。
历史真是惊人的有趣,在唐宋700来年的时间里,玄武湖和西湖的命运却有着天壤之别。有唐一代,南京城刚刚结束了她作为帝国都城的荣耀历史,沦为废都的形象,不管是李白还是刘禹锡,他们感怀金陵的诗词表达的都是物是人非的历史沧桑,而玄武湖又前后两次遭受灭顶之灾,西湖却迎来她的大发展时期。
先有南朝钱塘歌妓苏小小择居西泠桥畔,吟诗作赋吟咏西湖,后有白居易修堤作诗,西湖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因此陆续增胜。宋时,当王安石在南京泄湖还田的时候,他的变法改革宿敌苏轼恰恰在杭州西湖学习前辈修堤作诗,西湖因他的诗作和工程声名更加斐然。元明清三朝,经济重心南移,杭州成为天堂,西湖依然是歌舞升平的“销金窟”。在文人们关注西湖的同时,百姓们也以自己的方式关注着西湖。他们将白居易当年主持修筑的湖堤命名为“白堤”,将苏轼主持修筑的堤命名为“苏堤”,还用口耳相传的方式,让白娘子来到西湖的断桥向许仙借伞,又让痴情的梁山伯与美丽的祝英台到西湖边的万松书院同窗共读。如此一来,西湖变得更加传奇美丽了。这一点就是玄武湖不敢奢望的平民色彩了。
西湖自古人文荟萃,朝朝相因愈发厚重,面对此,玄武湖只能一声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