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女人来到村里的时候,29岁,短发,一米五,胖墩墩的,属于微胖界的矮子。她皮肤很粗糙,张开嘴说话露出被烟熏黄的两排牙,其中两颗明晃晃的金属牙暴露了路边补牙摊拙劣的手艺。
她来,是给村里那个40岁的老光棍当媳妇儿的。没人知道他们怎么认识,没有举办外人观赏的结婚仪式,两个人在街坊探询的目光里过起了日子。
十六年来,人们经常看到她骑着二八自行车,车上绑着镢头,下地干农活。因为个子太矮,屁股从座位上拧过来拧过去,从后面看,像一个笨拙奔走的鸭子。有人的时候,她脸上带着笑,用粗哑的像男人一样的嗓音打个招呼:“吃了哈,到地儿干活去。”男人骑着另一辆自行车,憨笑着跟在身后。
十六年后,她突然爬不起来了,卵巢癌。去医院查出这个病后,她就让男人把她带回家。男人在小推车上铺上褥子,做上靠背,每天推着她下地干活,见到街坊,她脸上带着笑,用粗哑的像男人一样的嗓音打个招呼:“吃了哈,到地儿干活去。”
男人在地里干活,她就坐在推车上,远远的看着;坐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就躺着,看天,看云,看树,看鸟,再累了,就闭上眼听风……
男人推着她赶集,想吃什么手指一指,男人停下手推车,去买。
男人有时候外出办事,准备好水和食物,把女人推到大门口,女人就在外面晒着太阳,等着男人回家。
那天,天很暖,微风。男人回到家,太阳像往常一样照在女人脸上,女人抬起头,用她虚弱、沙哑的嗓子打了个招呼:吃饭去吧……男人推着车,往院子里走,女人看着他,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女人走了以后,男人门前的媒人络绎不绝。
年轻的时候,因为家里穷,男人一直娶不上媳妇儿。老了的时候,男人家里依然穷,女人的病他们治不起,女人也不想治。他陪着女人,哄着女人,宠着女人,那个在外人眼里丑的不像个女人的妻子,在十六年的时光里活的像个童话,他们不问世事,耕田犁地,自给自足,相依相守。女人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被病痛折磨的像个女鬼,被男人疼爱的像个公主。
女人烧完了百日,男人领了新的妻子入门。
媒人们说,他对自己病老婆那么好,周边村里的人都看在眼里,想让介绍的女人多了去了。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
多数人的生活,都是平淡的,就像多数人,只能活成普通人的样子。失恋、贫穷、疾病常常发生,日子不会像电影里那样,突然逆转,也没有多少人,有机会华丽转身,大多数人,大多数情况,都活成普通人的样子,这才是生活的真相。但,这不妨碍,真相里有阳光。
分割线。
说说爱情。
肖兵和晓分手的时候,晓儿29岁。在他和晓儿恋爱的第五年,他在另一个城市相亲了另一个女孩儿,女孩儿的家世可以支撑起他的仕途。晓儿没有纠缠,写了封信,告诉他:好好爱你的妻子,这一生,你负我一个人就够了。晓儿在他结婚后的三个月后,结婚了。
肖兵和妻子离婚的时候,晓儿45岁。在他和晓儿切断联系的第十六年,他在另一个城市发了一条短信:我离婚了,这是我的报应。晓儿心疼了一下,沉默许久,回了信息:这世上,除却生死,都是小事。
肖兵没有回复信息,他们再一次断了联系。
肖兵是十六年来唯一能让她奋不顾身的男人。肖兵会在不同的城市工作,晓儿就跟着不同的城市跑,坐汽车、转火车,路上走三天,见一面,再走三天回自己的城市。那一年从南方回北方,穿着一条牛仔裤的晓儿,在零下七度的绿皮车厢里冻了一夜,右腿从此与疼痛相伴。
肖兵说分手的时候,29岁的她刚查出怀孕。瑟瑟发抖的她跑进医院,流掉了孩子。
结婚十六年,她再也没有怀孕的体验。
我看到晓儿年轻时的照片,面色白皙、身材娇小的她,依偎在穿着军装的肖兵怀里像小鸟依人楚楚可怜。
照片的背面,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兵哥哥,你若不幸福,怎么对得起我的退出?
有一个传说,说的是有那么一只鸟儿,它一生只唱一次,那歌声比世上所有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加优美动听。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寻找着荆棘树,直到如愿以偿,才歇息下来。然后,它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荆棘上,便在那荒蛮的枝条之间放开了歌喉...
分割线。
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每一个人都有过青春,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都有过爱情,哪怕那个每天做着最低微工作的人,她不动声色的外表下,一定包裹着一颗滚烫的心。
所以,不论你曾经为谁放弃过什么,不论谁曾经为你放弃过什么,那所有的一切抉择,都是为了彼此过的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