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良人,快走吧,不久追兵就会赶到了。”
“我没法丢下拙荆你一人在此。”
暗红的鲜血透过绸布衫渗出来,
他费力的用手撑着潮湿的裸黑土地,将她环保起来,直起身,踉跄的走着
“呼呼,”妻突然笑出了声,身子摇晃着。失血的脸孔变得惨白,“突然想起了与良人初次相遇的那时候了。”失去焦点的眼珠看向湛蓝无垠的蓝天。
“那一天,我的绣鞋摔摔丢了,良人你也是这样,举起我....那时,还取笑我说好重的身子,若是一般人也无法抬起来,臊的我羞红了脸。因是未出阁的丫头,我只管用黑发遮住脸,一味的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那时,良人重重的的喘息声落到我鬓角处,让我心跳不已....”
“啊,是啊,暮春之时,我还想着是哪家的野丫头,自顾自的去桃林赏春,折下花枝和丫鬟嬉闹跑将起来,竟然在行人如织,众目睽睽之处把比女人性命还重要的绣鞋摔掉了,引得旁边富贵公子官僚之流一阵哄堂之笑。受此奇耻大辱,若是未满及笄之年,女子怕是再也无颜再踏出大门一步。”
妻的金钗与飞舞的长袖相撞,发出叮玲玲的悦耳之声。汗水浸湿了她的云鬓,青丝一缕一缕的贴在她绯红的额上。
“那时,我半是戏虐的看着笑话,你却突然向上抬起头来,大概是无意一瞥,你慌乱的眼神捕捉到我...”他的语调逐渐凝滞起来,粗重的喘着气。满布青筋的双手用力的抱住妻的腰身,脚印凌乱,又清晰的一串串布满在烂泥污泞的田间小道上。
“那是多么魅惑的眼神,无辜,羞赧,惶惑,酸楚,饱含深情,楚楚可怜。那眼神瞬间虏获住了我。若不是我在那时救了你,谎称你是我家的媒妁之命,不知你这个野丫头,还会做出何等傻事”他一贯的戏虐着说着,那嗓音却微带着凄凉之声,空洞的向苍穹飘去。
“呵呵,”妻弱弱的,全不在意的笑了起来,气若游丝。
“那时不知是哪家华服秀美的少爷跑到我面前,硬是费了一番力气将我稳稳的抱起来。第一次闻到了浓重的男子气概,我又怕又羞,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四周的贵妇老爷都嘲笑起来,说着粗野的笑话。这时,你却在人群中大吼一声,笑什么,这是我未过门的拙妻!将众人镇压的鸦雀无声。那声线震空,却甜雅,清细。我这才怯生生的抬起头来,第一次看到良人的脸庞。”
妻宛如少女般绯红了脸庞,她双眼细细的眯了起来,星星在漆黑的眼眸深处亮亮的闪着。
“多么清秀,伟岸的丈夫...!那时你向我转向我,宛然一笑,我早已心有所属...”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在初次踏进你家之门时,我辗转反侧良久,不知是以何种名义提亲才好,该说对这个笨丫头一见钟情,还是该圆了这个可笑的谎。我夙夜难寐,终是请了媒人,按着繁缛的礼节求着亲。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因为我想照着正式的礼节,将你去做妻子...”
他转向妻,深邃的眼神如广袤无垠的天际,让妻不禁想要沉溺在漆黑墨然的夜幕中。
“我真幸福...”妻合上了眼睑,甜甜的扬起嘴角,双手搭在良人肩上。
孤寂空冷的独行田间路上,两个小点缓缓的艰难前行着,不远处,追兵厚沉的乱声呼喊,铿锵金器之声逐渐响了起来。
“嫁给你,肚中有了赐福,能与你相守一生,我不后悔....”
“可以了,将我放下吧。不然,两个人,是走不了的...”
如死般的沉默弥漫在带着甜甜血腥味般的空气中。
“....傻瓜,我怎么可能放下你不管。”仍是宠溺无比的声音,却带着不容分说的坚定。
“从以前,我就拧不过你...”
“知道就好。”汗水迷糊了眼睛,混着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地有声。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也不会让宝宝死的..!”
他声音嘶哑着,咬住嘴唇。下唇已被咬破,暗色的血滴着。
身后那座琉璃瓦,朱漆雕梁的宅院里,躺着父母二人惨死的尸体,家中卫侍拼死给两人留下了逃出去的生机,现在那熟悉安稳的家中,怕是满地尸首,血流成河。
无论是两人斗着花牌的别室,与亲人畅谈欢笑的厅堂,繁花似锦,温暖和煦的庭院。还是帷帐渐垂,两人互吐着缱绻情话,缠绵悱恻的寝室,一切都被溅上了朱砂般暗红的鲜血,如戏子浓妆的脸上所带下的讽刺之笑。
双臂酸痛的发麻起来,肩上的新创隐隐作痛,鲜血顺着肩膀留下来,染红了两人的衣袖,像是红色的旗帜一般,与泥土混在一起,拖在发黄的泥泞土地上,像是累赘一般沉重。
身子一个踉跄,他已跪倒在地,一只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死死的撑着头垂下,惨白面孔的妻。
“我都说了,不用管我,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如此,总爱逞强,明明那时自己,家道败落,不够彩礼之钱...”
“别说了..”他挣着向前爬去,仿佛用光了力气,用自己的身躯覆盖在妻的身上。
“你还非要做苦力..瞒着我去挣彩礼的钱。”
妻断断续续的说着,
“终于一日你的文采受圣上赏识,终于一步升天,出人头地,却因嘲讽当今权势,被宰相用不尊天子等捏造罪名,被判株连九族...”
“别说了,别说了,我一定会救你的,我绝对不会让你,还有咱们的孩子死去!!”
泪水在满是污秽的脸上纵横的滑下,他紧紧抱着妻,拼死的挣扎着向前爬去。
不知何时,妻子在他身下,已无声息,她脸上仍挂着泪珠和笑靥。
背后,尘土飞扬,追兵已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