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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偷猪贼

来源:华拓网

——知青岁月的回忆

□    湖  山

01

我当知青时,遭遇过一桩冤案,我曾被人怀疑为偷猪贼。

那是1973年的正月,离春节还有几天,农村的年味越来越浓,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炒薯片、做米糖,准备欢欢喜喜地过新年。

此时副业队所在的赶车垅,发生了一个意外事件。一户社员的猪圈遭劫,一头一百多斤的猪突然就没了。头天晚上他还喂了猪食,估计再过几个月,这头猪就可以出栏了。

当时的农民没什么收入,除了赚工分就是养猪。一头猪养到这么大不容易,丢了就是重大损失。

队上的人都去猪圈看了,我没有回家过年,也跟大家一起去看了现场。猪圈的门倒了,垫栏草皮上有一些血迹,猪圈内外还有一些小小的碎肉。

很多人认为,猪是被野兽吃了。那个猪圈不大,建在村外的菜地旁,菜地在一个小山包上,后面是一大片树林,猪圈建在这个地方,是很容易招来野兽的。地上的碎肉,也像是野兽撕咬时掉下的,看不到刀具切割的痕迹。

也有人认为,猪可能是被人偷走的,因为这里是丘陵地带,没有大的野兽,只有一些豺狗出没,一两只豺狗不可能把一头猪拖到很远,而且吃的这么干净,除非来的是一群豺狗。

当时公社没有派出所,社员也没有报案,只是把这件事报告了大队。大队的治安一向很好,没有发生过失窃案件,出了这样的事,大队是非常重视的。

02

过年之后,我去了一趟南昌,处理了一些家事,不到三天就回来了,没想到这次外出,竟然让我摊上了大事。

我从南昌回来后,感觉队上的气氛很吊诡。大家都用一种异常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变得很陌生了。你跟别人打招呼,也没有人理你,似乎有什么事得罪了他一样。过去我在队上的食堂吃饭,身边坐满了人,现在大家都离得你远远的,好像你得了什么传染病。

这样一种反常的现象,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第二天下午,副业队召开社员大会。大队的治保主任、民兵营长都来了,所有的迹象都显示,这次会议非比寻常。

果然不出所料,大队治保主任在会上说:根据群众反映,猪圈丢失的那头猪,不是被野兽吃了,而是被人偷走了。你们副业队有人内外勾结,把那头猪偷去过年了。这个贼不但偷了猪,还偷了食堂的辣椒,他是偷辣椒去炒肉吃。

他在会上动员大家检举揭发,检举有功者大队予以奖励。然后又话锋一转,用严厉的口气强调:我们党的政策,一向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件事是谁干的,最好自己主动站出来坦白交待,如果拒不交待,我们就要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治保主任的话音刚落,大家的眼睛齐唰唰地望着我,好像我就是那个偷猪贼,一瞬间我就成了人民公敌。

这种眼光简直可以杀人,我实在忍受不了,就冲着社员们大声吼叫:你们有病啦!都看着我干什么,不认识了是吗?谁是偷猪贼把他揪出来,别这样疑神疑鬼的!

治保主任有点尴尬了,把谁揪出来啊?手上根本没有任何证据,甚至不敢点名道姓,猪究竟是不是被人偷了,也还只是一种怀疑和猜测。

仅凭一点怀疑猜测,就大张旗鼓地开会,言之凿凿地说偷猪的人就在副业队,是不是太不严肃了。

其实,这个会是经过了精心策划的,他们想通过开会,动员群众检举揭发,希望有人提供线索,再就是形成一种震慑,让嫌疑人自己坦白交待,只要有蛛丝马迹,社员大会马上就可以变成批斗会,批斗完了让民兵把人带走。

然而,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既没有人出来检举揭发,也没有人主动坦白交待,所谓的嫌疑对象,不但不低头认罪,而且气焰还十分嚣张。

来开会的社员,完全搞不清状态,以为大队已经掌握了证据,要治保主任把证据拿出来,把偷猪贼抓去法办。

没有证据他敢抓人吗?嫌疑对象不是一般的农民,而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抓错了人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只好自己找台阶下,讲了一些提高警惕,防止阶级敌人破坏之类的套话,社员大会就草草收场了。

03

开完社员大会,回到知青点,知青们有些忿忿不平了。

为什么大队出了事,总把我们知青当嫌疑对象?

我们大队的知青,一向遵纪守法,从来没有偷鸡摸狗的现象,也不结交不三不四的人,凭什么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

前段时间,大队一台拖拉机去南昌,被人偷掉了高压油泵,起初有人也怀疑是知青干的,因为那时有知青回了南昌。后来实在是拿不出证据,只好不了了之。

那次大队的拖拉机去南昌,我们知青根本就不知道。知青里面也没有人懂机械设备,连什么是高压油泵,是干什么用的都不懂,居然也被人怀疑上了,好像知青点就是贼窝似的。

这次又来这么一出,想像还十分丰富,连辣椒炒肉都想出来了。

其实食堂的辣椒就挂在屋檐下,一串也没有少,只是让贪小便宜的人摘了几个辣椒。如果要炒一百多斤猪肉,一定会把那几串辣椒全部拿走,而不是只偷那么一点点。

再说知青点也没有锅灶,都在副业队的食堂吃饭,就算是有肉有辣椒,也没有地方炒去。

大家认为,不能这样忍气吞声,必须要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不仅是为了个人的清白,还要捍卫下放知青的名誉。

04

我去找大队治保主任,他见了我扭头就想溜。

我拦住了他的去路,对他说:瘦猴子,你给我站住,你凭什么怀疑我是偷猪贼,你今天必须拿出证据来?

治保主任说:我没说你是偷猪贼,我又没有点名道姓。

我对他说:看你那个猴样就不像好人,你甭跟我来阴的,你在会上是没有讲,但是你在会下讲了,你在副业队造谣诬陷,现在你跟我上公社去说清楚!

治保主任极力抵赖:我讲过吗?您听到我跟谁讲了?

我揪住他的衣领,警告他:瘦猴子,老子是红五类,不是阶级敌人,你无中生有,制造冤案,我不会放过你的。反正老子光棍一条,还怕拼不过你这拖家带口的!

看到我有些杀气腾腾,治保主任撒腿就跑,他知道下放知青不好惹,如果激化了矛盾,很有可能把他一家给灭了。

他真的害怕了,赶忙跑去大队报告,说我要找他拼命。

05

大队支书找我谈话,把我叫到了他的家。

谈话是很随意的,支书一边在烧火做饭,一边跟我聊今天发生的事。

支书说:你有怨气可以理解,但威胁大队干部是不对的,他跟你无怨无仇,他是在执行大队的任务。

我说你们无凭无据,就怀疑我是偷猪贼,还要开我的批斗会,已经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我要向县知青办反映。

支书告诉我:为什么会怀疑你,因为别的知青都回家过年了,只有你没有走。过完了年,你反而回了一趟南昌,所以我们就觉得,你的嫌疑是最大的。

我明白了他的话,根据他们的推测,我不回家过年,是为了留下来作案。我过年后去南昌,他们认为是去与同伙分赃。

这世上的许多冤案,就是在这种自以为是的推测中造成的。

我告诉支书:我没有回南昌,是因为我在南昌已经没有家,我一家人都下放去了赣南,赣南离这里一千多里地,交通又不方便,我回去一趟很困难,才留在大队过年的。

我过年后去南昌,是处理一点家务事,我家的房子被人占了,我父母要我去南昌交涉。

听了我的解释,支书也觉得这里面有误会。

我说,你们不仅误会了我,而且也误会了大队的知青。我们来这里插队几年,大家都表现很好,盼望着尽早调离农村,谁会干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来?完全不合情理吗!

支书还告诉我:下午大队干部开了会,认为这件事不是你干的,你一个城里来的知青,没有本事干出这种事来。如果那头猪真的是被人偷了,那么这伙偷猪贼里面,一定有一个杀猪的屠夫,一般人是不可能做得这样干净利落的。

我对支书说,这件事不能就这样,你必须给我平反昭雪。

支书对我说:不存在平反的问题,又没有指名道姓,也没有谁说你是偷猪贼,如果肯定了猪是你偷的,你还能坐在这儿跟我说话吗?

我说:支书大人,你知不知道,这事在副业队搞得沸沸扬扬,你叫我今后还怎么在这儿混?这不仅有关我的个人清白,还关系到下放知青的形象。

支书最后说:我代表大队先向你赔个不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让你受了冤枉。然后我会派人到副业队去,向社员们作出解释,这样就可以还你的清白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你一个下放知青,在大队支书的管辖下,你有什么资格跟人家讲条件。

06

支书虽然平时威严,但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他一向说话算话,第二天就把副业队长叫到了大队,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了。

副业队长回来后,转达了大队支书的意见,说要我不要背思想包袱,过去是怎样的,今后还是怎样。 

副业队长也跟我说,当初开社员大会,他就是不同意的。一是没有任何证据,二是他不相信我是这样的人。

治保主任也来了一次副业队,向队上的人作了一些解释,并个别向我道了歉。他说自己没有头脑,工作方法简单,要我不要记他的仇,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从这以后,一切又恢复了常态。

这时副业队就有人说,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一个南昌下放知青,哪有本事偷走一头猪,你就是送他一头猪,他都没有办法弄走。

还有些人说了,我当时就认断,那头猪是野兽吃了,有些人就是不相信,别说是一百多斤的猪,比这还大的猪都遭过野兽。

那头猪到底是怎样丢的,可能至今还是一个悬案。

事情虽然过去了多年,但对我的伤害至今难忘。

我们从城市来到农村,老老实实地接受再教育,为什么总有些人对知青另眼相看,不把你往好处想,总把一些坏事与知青联系在一起?

比起有的知青,我算是幸运的,我虽然被人怀疑、被人冤枉,但我洗清了冤屈,还回了清白。

我可以挺直腰杆做人,因为我不是偷猪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