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雪花飞舞、飘扬着,最终洒落在石头街上,将这里的一切都点缀成了银白色。 路石上厚厚的积雪印着过往行人的足迹,可足迹不久便被一辆辆墨绿色的解放牌卡车碾过,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锣鼓声中,阿幸仰头羡慕地望着卡车货箱上披着红花接受欢送的下乡知青们,想着自己很快也会有这光荣时刻。
可转年阿幸中学毕业时,逢城里抓革命、促生产需要新工人,本届的独生子女和兄长已下乡的都可留城工作,他和江繁都被分配到石头街旁的五金厂。
新工人入厂培训时,阿幸见一个猴头巴相叫洪道德的颇象学习班里的瘦子。
那洪道德虽也认出阿幸,却假装从未见过,对学习班的事更是避而不谈。洪道德自小家境恶劣,父亲虽精通些古书和棋路,却因长相丑陋且又迷恋色事不招人待见,中年时还犯下奸淫幼女罪被判了重刑,出狱后靠担着剃头挑子沿街理发维持生计。
洪家住在外国三道街早时洋人用作仓库的一间地下室,那低矮潮湿、窗子都没有露出地平面的暗室里只有一铺大板床。刚开始长胡子的时候,挨着姐姐睡觉的洪道德偶然间见到姐姐裤衩里那东西,以后的日子便常常从那缝隙中偷窥见里面时红时黑的秘密。不知怎的,姐姐那东西总是勾起他莫名的好奇和兴奋。一个电闪雷呜的夜晚,怎么也睡不着的他终于忍不住将手伸进姐姐的裤衩里。惊醒后的姐姐并未像他预想的那样愤怒,不仅未阻拦,还按着他的手向深处探去,同时也熟练地摆弄起他那东西。从这晚起,姐弟俩便夜夜在黑暗中偷偷干着这见不得人的勾当,每次都弄得他精疲力尽。
不久,姐姐下乡走了,还未来得及窥探到姐姐那东西全部秘密的他便开始盯住了院里的厕所。那板厕缝隙累累,他猫腰顶着臭气在隔板间隙中大饱了几次眼福,还没等过足隐便被同院的人抓了现行,将其痛打后送进派出所。
待他从学习班出来,已是半年以后了。父亲正病入膏肓,临咽气时,他将一箱翻旧了的书交给儿子,说:“道德,学吧,人家都说咱祖辈尽做阴损缺德的事,我不甘心才给你取了这名,想让人改变对洪家的印象,让你別像我这样窝囊一辈子。我生不逢时,这些书读懂了也派不上用场,但世道不能总是这样,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如果以后能赶上好光景,也许能帮你成事。
也许是遗传吧,洪道德很快就被这些古书迷住了,以至于学校里什么都没学进去,就精通了三十六计之类的东西。可年长些他才知道,別说是三十六计,就是三百六十计,在共产党的地盘上也不管用,那些千年流传下来的计谋只能用在小朋友们的游戏中占点小便宜玩玩罢了。古书读多了,他便没了别的信仰,只知道不沦什么世道,财富和权力的追逐才是永恒的,损人利己和奸诈狠毒永远是得到财富和拥有权势的捷径。那时,他最崇拜和最惋惜的就是林彪,佩服他变色龙的本事和“不说假话就办不了大事”的格言。渐渐的,他开始仇视这个不让自己施展才能的社会,仇视所有比自己境域好的人,妄想着让身边的人都不如自己。
培训结束后,阿幸和江繁被分配到库房,洪道德因学校转来的档案中有劣迹记载,被分到总务科,那里除了老弱病残就是有点毛病的。
抓革命,促生产,前者自然要比后者重要。几乎每天都有政治学习时间,人们集中在一起,表情严肃的聆听马列和毛主席著作。阿幸听不明白那里面太深的哲理,认为知道太多了也没什么用处。江繁则显出认真学习领会的姿态,学着别人在书上划道道,他不甘心象父母那样寄居在这个社会最底层,要摆脱家庭出身的阴霾,要先在政治上红起来,而伪装则是达到这目的的捷径。
周二是党团活动日,团支书于雪红动员阿幸参加支部活动。阿幸这才知道江繁早已交了入团申请,也听明白了于雪红所说的“还有个別青年不积极要求进步”指的就是自己。江繁在活动中抢先发言,讲了些诸如“要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风浪中锻炼改造自己,同资产阶级思想和腐朽家庭彻底决裂”等豪言壮语。阿幸不大相信江繁敢同他爸妈决裂,心里嘀咕着,活动已经结束了。
对于江繁的发言,于雪红心里清楚那绝不是发自他内心的。虽然党的政策是不惟成分论,可于雪红总认为这些资产阶级后代的血统里必然残留有剝削思想本质,大都不会与无产阶级同心同德的,一旦有了机会,便会反扑过来,夺回失去的一切。对阿幸,她则报有很大的同情和期望,这个贫农的后代目前还很是单纯,单纯到没有丝毫的野心和对个人前途的想法,这样的青年是革命工作极其需要的。越是这样的青年就越要发展入团,不仅能纯洁团的队伍,还能使其有政治前途。于是,她在活动后将阿幸单独留下,恳切地对他说:“你想想,家庭出身条件不如你的都申请入团了,我对你很惋惜!”
阿幸被于雪红的诚恳打动了。交上入团申请,阿幸感觉踏上了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的征程,处处以团员标准要求自己。可江繁却在走着另一条路:他没把精力用在工作上,不是同师傅们闲聊套近乎,就是整天堆着笑脸讨好领导,尤其是他从父亲那学会的修表手艺很招人喜欢,有闲空就为大家修表。
批林批孔运动开始了,江繁和洪道德都很积极,大会上踊跃发言。阿幸对孔老二为何人并不知晓,便问江繁揭露他什么,江繁说揭露他反对毛主席呗。旁边的洪道德听了嘿嘿直笑,他净看古书,知道自己和大伙们刚痛斥过的是被历代官方称颂的古时圣人。会后,洪道德便将此事到处传播,想借机贬低江繁,阻止江繁先于自己入团。自打参加工作,他就发现了,厂里凡是大小管事的,哪怕小组长都得是党员,这年头党票比任何票子都管用,有了这票子才能迈进当官的门槛。谁不想当官呀?古今中外,官与禄永远是并存的。凡想要在社会中得到越多好处的,也就是越自私自利的就越想当官,而如今当官的前提条件是入党,自己这样的年龄还必得先入团。所以他早早就交了入团申请,还打听到厂里每年入团的名额是有数量的,因而对凡要求入团的,就极力贬低人家,好突出自己,这也是他从古书里学来的损人利己招数之一。
几天后, 厂团委组织团员青年开会,先是表扬了积极批林批孔的江繁、洪道德等一些人,随后动员大家报名参加市里的防空工程,以实际行动批林批孔。那些刚被表扬过的才还挺着胸脯春光滿面,此时却都低下头来,好像没听清楚后面说的事。
会后,阿幸想,什么事都让别的抢了先,这次再不能落在后面。于是马上写了报名申请交给于雪红。几天过去了,于雪红手里只有阿幸的申请,她很失望,意识到现在的青年已没有你自己年轻时那样单纯和脚踏实她精神了。她疑惑阿幸这次为什么这样积极,是不是一时冲动?这件事对进步青年虽是项考验,但从个人角度出发却未必是好事。
下班时,于雪红将阿幸留下,“报名的事你是不是重新考虑一下?”她悄声对阿幸说,内心里希望他能撤回申请。阿幸这会儿才意识到,去防空工程,在地下十几米,危险又艰苦,一干就得几年,这期间别人的业务都熟练了,自己还是生手。当知道这里只有自己一人报名,他更加痛恨那些掩盖在积极要是进步后面的虚伪,于是坚定去工地的决心。
往外派人,领导考虑的主要是会不会耽误工作和人的可靠,阿幸符合这条件,于是就决定了。同时,党、团支部决定将阿幸作为近期发展新团员的重点对象,其他人暂时先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