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读不尽曾国藩
王刚注评《曾国藩家书精选点评版》
文/方木鱼
耕读忠孝,勤忍恒静,阵前泼墨寄明月
慎独主敬,惜福知止,死局博弈书春秋
序言
史书记载曾国藩其人三绺长髯,卧蚕眉,三角眼,说话不疾不徐。《清史稿·曾国藩传》上说:“国籓为人威重,美须髯,目三角有棱。”文末评价他“中兴以来,一人而已”。章炳麟说“世传曾国藩生时,其大父梦蛟龙绕柱,故终身癣疥如蛇附,其征也。”因为曾国藩身患癣疾,有人说他是蟒蛇的化身,经常蜕皮。
看过两张曾国藩晚年的画像,相同的是脸型瘦削、眼神深邃、目光冷漠,像深潭,像树皮,像枯井,表面平静,内心隐忍。身着官服的那张,深不可测,细看似有一丝难言的无奈和凄楚,典型中国官场文化长期浸淫的脸。身着常服的那张似一位不怒自威的夫子,又似一位菩萨心肠的郎中,再看,不过一垂垂老矣的暮年老者。
喜欢他的人,说他“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为师为将为相一完人”。不耻他的人则称他“曾剃头”、“曾屠户”、“卖国贼”、“刽子手”。民主革命家章太炎综合两种评价:“誉之则为圣相,谳之则为元凶”。中国历史上,从未有人如他一般,生前身后,赞誉与诽谤、争议与矛盾如此集中地体现在一个人身上。
事实上,曾国藩本人也确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他从“三十一二,聪明大开”之后,仿佛一下号准了大清帝国的脉,以一己之力挽危局于狂澜。但正如现代医学面对癌症的局限性一样,有人说他是个“体制内的改革家”,终生在一个死棋局里博弈,挣扎而无奈。这样的环境,造就了他矛盾的思想与处事方式。他的为官之道,既原则分明又现实圆通,既保守中庸,又有锐意进取的一面。他的经济生活,既“清”又“浊”,以“浊”为表,以“清”为里。他的家庭教育,既希望子孙后代能够出人头地、封王拜相,又希望其耕读传家,不愿代代得富贵,但愿代代有秀才。“经得起多大诋毁,就受得起多大赞美”,恰恰是这种矛盾性,给了后人无数常读常新的瞬间与感悟。
套用莎士比亚的一个经典句式:一千个读者眼中,就有一万个曾国藩。地摊上雨后春韭般割一茬长一茬的有关曾国藩厚黑学的图书一版再版,每人手捧一本曾国藩,有的人张口闭口民族气节、仁义道德,心下却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一图管窥并将曾国藩的成功之道复制一二。有的人掩卷沉思,想起孔子的话:“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李鸿章晚年主持洋务运动,曾为一所西医医院撰联曰:为良相,为良医,只此痌瘝片念;有治人,有治法,何妨中外一家。所谓“上医治国,中医治人,下医治病”,不同的人读曾国藩,有人心心念念着曾国藩的成功学药方,有人看到了曾国藩医人医国的高明医术,有人注重的却是曾国藩内圣外王的医德医品。
“上相南征策众材,军容十万转风雷。书生却进安民策,盗弄潢池事可哀。”曾国藩送别唐镜海先生的诗,更像是自己一生的写照。如果我们能够把曾国藩以堂堂一品大员叮嘱兄弟子侄拾柴收粪、插田莳禾,养鱼喂猪、植竹种蔬的唠叨啰嗦,联系“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背景,这种常年带兵打仗,战火连天,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末日的情况下,却能谈笑如常的英雄本色,让我们对他的敬畏之心难免会多出几分。
二百多年来,人们对曾国藩的评价,从无定论。一生读书不辍的曾国藩,行将就木之际,一再嘱人写上“不信书,信运气;公之言,告万世”的墓志铭,纵然有几分戏谑的味道,却也正是他的可悲之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曾国藩带着“名已裂矣,亦不复深问”的心情,孤绝地走向历史为他安排好的结局。任是万千繁华,难掩一抹凄凉。“恩怨尽时方论定,封疆危日见才难。”这一后人对张居正的悲剧色彩评价,用在曾国藩身上亦无不可。
“自胜”比“胜人”难,《道德经》上说: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能凭借蛮力战胜他人,不足为喜。能以坚强意志战胜自己,才是真强者。抛却对曾国藩的政治评判,曾国藩能够走出个人的小天地,得以走进历史的大视野,无疑是战胜自己这一人生劲敌的真强者。
写作和读书一样,都要经历从别人的眼光开始,逐渐形成自己视角的过程。而前人的成果,有可能让人踩在巨人的肩膀上获得更高成就,也可能束缚住自己的手脚不敢迈出一步。柴静在《岁月让人从批判走向了建设》一文中说,听说张宏杰要写曾国藩,柴静问他:“为什么要写这人?有多少人多少书都写过了呀。”张宏杰说:“我没想这么多,我只是对他感兴趣,想通过写来了解他。”
一个人内心世界就是他的气质,而想要探寻一个人不为人知的心曲,莫过于有幸读到他的日记、私信。这个春暖花开的杏月里,长夜辗转,我重读《曾文正公家书》,心有戚戚而而泫然久之,替他叫好加劲,又替他累,替他揪心,又替他不值。思索日深,我试图将曾国藩作为儒家传统士大夫家国情怀中承载家与国联系的“家书”作一番演绎。
曾国藩毕生将克己问学的修身之道落实在日常行为之中,上承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观,下启“实事求是”的做事态度。本书精选曾国藩一百封家书,从“做人、做事、做官、做学问、养生”五个角度解读曾国藩内圣外王的实践观,正如笔者在另一篇文章里所言:读书或者旅行,写作或者生活,心灵或者身体,总要有一个在路上。获得自己内心的安宁,指引过哪怕一个用心活过的人生,抚慰过哪怕一颗疲惫的心灵,都是一件值得拍手称快的事。我愿做灰烬里的一束光,温暖这处于兴衰交替的低谷里苦苦挣扎的灵魂。
码字犹如码砖,障目之叶难免,学力不逮之处,“幸海内大雅君子,矜其意而教正之,则幸矣。”本书写作过程中,阅读并参考了大量书籍史料,在此一并致谢,恕不一一。
丙申年仲春于鲁西勤忍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