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阳光,榨干了马尔马拉海的水分,涌起的海水,好似醇厚的蓝色糖浆。来往的大小船只轻轻搅拌它,使它浓烈,更浓烈。
阿修罗曾藏身于大海,却被法力无边的投山仙人喝光了海水,束手就擒。他何不藏在金角湾呢?甜腻至此的海水,投山仙人恐怕未必喝得下肚。糖浆之中银白色的水母上上下下,漂浮着不知是否早已死去。海水的颜色就是那种土耳其蓝,难以用言语形容,但你可以在伊兹尼克瓷砖以及随处可见的土耳其凶眼上找到同样的色彩。海鸟在渔船上空盘旋,等待即将开始的盛宴。
漫步于加拉塔桥,烤鱼的“嗞嗞”声偶尔被不羁的笑声所打断。古铜色的皮肤,唇上的髭须以及胸前抱着的Efes啤酒,无声宣示着他们自拜占庭以降奔放又值得为之自豪的血统。桥面下层一排露天餐馆,步道贴着水面,海水亲吻着脚边的石块,桥面上的鱼线跨过你的头顶,落入水面,激起一朵小小的圆漪。渡船摇摆着前进,踩着水花,乘客满满。
黑海是孕育铁种的子宫,马尔马拉海即是它狭长的产道。博斯普鲁斯海峡之所在恰如宫颈。地中海的海水通过狭长的水道流入马尔马拉海,恰那卡莱省的盖利博卢,水道边满是无边无际的向日葵花田,偶尔找到一株孑立的橄榄树,并不高耸挺拔,但却十分安静祥和。凯末尔·阿塔图尔克曾经在这里两次阻击协约国的登陆,保卫了他们的母亲。所以土耳其国民崇拜他,爱戴他,叫他父亲。
加拉塔桥,一座横跨子宫颈的老桥。跨过它,你进入了世界文明的一半,侧身望向一边,凝视母亲。转身背去,又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托普卡帕老皇宫在大桥以南,新皇宫多尔玛巴赫切在大桥以北。无论是靛蓝色的伊兹尼克还是连绵不绝的洛可可波纹,依旧是原来的样子。而这里再也没有哈里发也再也没有帕夏。凯末尔长眠于水晶宫殿,房里钟摆停滞,指针指向他故去的时刻。
亚洲在大桥以南,欧洲在大桥以北。强弱盛衰的变迁,将这座城反复磨砺,留下印记——蓝色清真寺依偎着圣索菲亚而立;“万物非主唯有真主”沧桑剥落了,玛丽亚微露半张脸,投下一道光。
有人抓起刚钓上岸的小鱼,将将举了起来,电线上的排列着的海鸟们呼地腾空而起……小鱼被猛烈地向上抛起,直射而来的阳光晃晕了眼。只觉得一道灵巧的黑影,混合着海鸟粪便的气味和椴树花香从头顶掠过,随之而来的是桥上所有人爆发出的一阵欢呼。
加缪言:
想要了解一座城市,无非是了解这座城市里的人怎样活着,怎样相爱,又怎样死去。
而我所知道想要理解一座城市的唯一方式,是离开。我不相信所谓“身未动,心已远”,我只经历过身已远,心常在。愿远方的伊斯坦布尔安好。